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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壩彎彎‧稻米之鄉 ━ 苗栗三灣米再生的希望
作者:陳板    

進入WTO之後,台灣從農業的另一端燃起希望,以為,棄絕了「落伍的」農業,台灣就有了新希望,以為,「進步的」科學工業將為台灣創造一條康莊大道。然而,從農民的角度來看,名義上的科技化產業一方面創造了更高的期許,另一方面卻使過去賴以「立國」的農業本身快速走入了黃昏。台灣米,曾經是維持台灣生存的代名詞,而今,台灣的農田已經因為產業的轉型不斷休耕、廢耕與棄耕,台灣米似乎也將隨著農民的末代化,漸漸成為歷史名詞。

台灣米究竟有沒有希望?應該不只是農委會需要考慮的課題,更是農民與農民文化能不能永續經營的課題。美麗的台灣風光,長久以來就是建立在台灣綠油油的水田,因此,台灣米不只事關台灣農業的未來,也是台灣地景塑造者的未來命運。

苗栗縣,因為地形的特殊性,向來就是經濟發展排拒的對象,卻也因此成就了其台灣農業重鎮的地位,雖然在過去經濟掛帥的年代,苗栗縣的發展顯得相當虛弱,可是,在社區營造的年代裡,苗栗的多變化自然風貌與多元人文特質卻也可能成為台灣的未來希望。我們從三灣米的再發展,發現了苗栗農民文化的可能性。

金山面米店的故事

新竹科學園區旁邊有一個逐漸有名氣的社區,從政府開始推動社區營造以來,金山面社區就以地方文史的再發現,重新檢討了國家的科學園區與高鐵計畫,在幾年的推動過程中,靈魂人物是當年的金山里里長伯兼金山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吳慶杰先生。金山面的社區營造,過程中也有不少的曲折與離奇,吳里長從「吳里長」做到「無里長」,如今仍以「金山面文史工作室」的身分從事長期的社區營造工作。

我第一次到吳里長的工作室(當時稱「佑豐行」,是一間相當傳統的米店),就和吳里長談得很起勁,兩人從金山面的社區營造的方向談到台灣米的可能性,也讓我對於吳里長的家族性碾米產業產生高度興趣。當時我才經歷過桃園三坑子的社區田野經驗,並提出發展「三坑米」的初步構想,希望能運用當地優質水資源發展出獨具特色的三坑稻米文化。吳里長豐富的賣米經驗,不只補充了我對於台灣米的知識,也讓我意識到在實際的經營上,台灣米的市場競爭力不但具有未來性,也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吳里長替我分析了台灣各地稻米的品質與水源品質的密切關係,更讓我確認了水資源的保護對於台灣米的發展的積極性。他也對於自己的米店的品質相當講究,不但強調其服務到家的便利性也講究健康的飲食。我每回到吳里長家用餐,就能享受到吳夫人彭秋香老師姊妹倆下廚煮飯的回家一般的愉悅用餐經驗,我不斷分析為什麼會有這麼好的用餐感受,想來想去大概可以歸結出兩個原因:其一、彭老師姊妹倆的煮食方式,都是家常菜,他們把我當成了自己的家人(考慮兒女與丈夫的口味);其二、他們用最好的米,既新鮮又健康的三灣米。

此外,吳里長也在社區營造的過程中,強調在地文化的價值,因此在社區率先使用老地名「金山面」當成店名,將「佑豐行」改名為「金山面米店」,期望社區人重新重視自身的文化。我有幸受邀替吳里長書寫店招,也將吳里長的社區營造理念鑲嵌到他的新招牌之上,「健康新主張:好吃˙有機˙文化」。吳里長以身作則,期望從自己的米店開始找到「客家/在地」與「生態/產業」的道路。

三光碾米工廠:林家父子經營米店的故事

不知道「三光碾米工廠」的「三光」,是不是隱含著「三灣米之光」的意味?如果有機會吃到「三光米」或許就會有這樣的感受。我從吳里長的米店認識到三光碾米工廠的林家父子,年輕的林先生跟著父親載著自己生產的優質米,四處送貨。如果吳里長的米店是零售商場,那麼林家碾米場就是兼具中盤經銷的米穀商場。為了確保零售米的品質,吳里長經常要到三光碾米工廠,確知稻米來源的安全性。也因為三光米的優良品質,吳里長曾經想替三光米尋更為恰當的促銷方式,大概三光米的口味有一股清新之感,因此,吳里長曾想以清晨的「露珠」加以命名。

我搭著吳里長的環保車(沒有安裝冷氣的箱型車),沿著科學園區後的寶山路,穿過寶山雙溪走著灣彎曲曲的美麗山路,沿途可以看到竹東丘陵的農家山色:昔日的梯田、造型樸素的農舍、漸漸減少人為擾動的山排樹林。這條路也是三灣進入科學園區的運糧道路,林家父子倆在此來回奔跑運送新竹地區的優質稻米。優質的稻米和美麗的山徑,塑造了台灣米的希望。

林家父子經營的三光碾米工廠,也是家傳產業。林欽良的叔父與父親從學得新式的碾米技術,開創了三灣米的基礎,林欽良父子則進一步改良了碾米的技術,四處學習更能保持三灣米新鮮度與台灣各地米種的研究工作。有心於傳承米穀經營的林爸爸,在歷史上的「通過寮」車站附近經營從三灣到南庄地區的米穀糶糴生意,也鼓勵農民耕作更為健康的稻米。林家新生代林肇榮,苗農農場管理科、親民工專企管科畢業,沒有仿照多數農村子弟進城謀生的模式,願意繼承家業留守家鄉,認真的學習著稻米的經營與生產技術,準備將三光碾米工廠的產品推向WTO時代的新市場。

當地人對於林家碾米工廠至今仍保有的一份情感,讓三光米的經營擁有最佳的社區基礎。據說林家祖父林阿鼎先生,是一個非常有醫德的中醫師,遇到窮苦人家經常不收取醫療費用,甚至連積欠的單據也經常主動撕毀,讓村人感念至今,林欽良先生說,昔日祖父的積德,是今日米店經營的形象招牌,不管走到哪裡都還會聽到祖父當年的病人回憶獲得老醫師恩典的往事。

內灣村的故事

三灣鄉是中港溪中上游的一個農業鄉鎮,我和吳里長一起追尋三灣米的原產地,第一次,我們跑到南庄鄉的大南埔,那裡的水田井然有序,是中港溪大橋的最佳觀景,從橋頭的伯公廟--往南看,可以看到大南埔可以感動任何人的農田風景。吳里長的運米環保車載著我,從事三灣米的田野觀察,我們從中港溪大橋沿著中港溪往上游尋找,希望找到一個可以觀看三灣米產地的全景觀測點,沿途,我們邊走邊停,拍了不少尚未仔細調查的伯公廟、在綠色稻田中的紅磚紅瓦農舍以及充滿悲情想像的農村聚落開拓史。一路開一路停,我們雖然仍未找到解除這片稻田秘密的關鍵鑰匙,卻讓我們飽覽了這田園風光,同時,也促成我們再一次拜訪三灣米故鄉的機會。

第二次往訪三灣米,吳里長聯絡三光碾米工廠林先生,希望能從他自己的家鄉找到解密鑰匙。林老闆介紹他的家鄉內灣村的兩位長老,讓我們分享了三灣的文史記憶。住在水頭屋的老村長林金連先生,曾經在林老闆家的碾米工廠當過「長年」,也對碾米技術瞭若指掌,家裡栽種的三灣梨,甜美多汁,儼然成為三灣的新興產業。另一位長老劉森清老先生他一開口就把三灣地名的由來說明得生動活現,他說,中港溪從頭份斗換坪進入三灣之後的第一個大灣,就是內灣,接著是二灣、三灣,還有一個如今屬於南庄的大南埔,地方還有人稱之為四灣。南庄中港溪畔四灣以上是烏蛇嘴,接著就到南庄了。如今的三灣農民仍然以中港溪當作地理空間的思維次序,地方朗朗上口的諺語,「南庄桃花水,賺錢唔過烏蛇嘴」表面上寫的是南庄的經濟產業--煤炭--盛產時期的熱鬧景象,換個角度解讀,也可以說,烏蛇嘴就是中港溪產業型態的分水嶺,烏蛇嘴以上以經濟產業為主,烏蛇嘴下游才開始有水稻耕作的機會。

從三灣的內灣、二灣、三灣到南庄的四灣都是目前三灣米的產地。其中二灣因為地勢較高以種植最近十分著名的三灣梨為主。南庄境內地勢多山,水稻栽種地以中港溪南岸的四灣(大南埔)為主。

社區歷史的認知與學術觀點的異同

內灣是中港溪進入三灣的第一個村落,昔日由頭份地區來的林屋、陳屋與溫屋合組「十股會」,共同開墾,漸漸開墾出八、九則的八十多甲優質良田。根據內灣村水頭屋長老劉森清先生表示,靠近中港溪的水田被畫為九則,而靠近山邊的水田多為八則,主要的考慮是中港溪的大水可能影響到稻米的收成,因此,愈靠水邊的稻田等則愈高,也表示產量較低。

內灣村的第一個聚落是水頭屋,位於中港溪畔南側,是內灣水頭屋圳的水頭位置,因而得名。水頭屋聚落主要為林洪公嘗繁衍下來的林屋子孫所居住,聚落選擇在一個小山的背後,阻擋了中港溪的水患。除了水頭屋圳之外,昔日的水頭屋還有一座由水力推動的水壟,是一個傳統的碾米設施,村民至今仍能指認昔日的水壟位置,也應該是三灣米最早的生產工廠。水頭屋圳的水質清澈,不但灌溉內灣村八十多甲的良質水田,也提供當地居民昔日的飲用與生活水源,水頭屋聚落入口,有一棵庇蔭涼爽的老榕樹,樹下既是社區的老人聚會所,也是村民的洗衣場,還是小孩子的夏日游泳池,清涼的圳水遠近馳名,不少附近村民經常開著車到此洗衣休閒。

我們把三灣耆老的口述報告與苗栗縣文化局的中港溪流域文史研究論文兩相對照,發現兩者之間存在著些許的差異。社區的歷史認知,從家族與社區的集體利益出發,而學術的觀點,則講究架構的建立。當天,我從耆老的口中感受到三灣的人間意義、感受到三灣的人情事故,終於,我明白了社區歷史認同感的來由。

三灣有機米的故事

內灣村的稻米,曾經因為品質的優異,獲得主婦聯盟的青睞,一度是主婦聯盟採購的對象。

苗栗農業改良場曾經舉辦過一場關於農藥使用的說明會,目的在於宣導正確的農藥使用方法。三灣人聽了之後提出異議,他們表示三灣早已經不使用農藥,對於他們,困難之處還不在於農藥地使用,更在於稻米這個產業的未來性。也因為這次說明會,讓四處尋找有機農業經營的主婦聯盟,找到了三灣米。至今,三灣人談起主婦聯盟當年為了確保三灣米的有機成分,仍舊津津樂道,主婦聯盟的成員既在村落明查暗訪,還要村民用三灣米煮著吃,經過多方面的確認,才獲得了「一點點的生意」。經營了一年多,三灣人感覺生意實在太小了,終於放棄了主婦聯盟的經銷管道。

對於有機米興味高昂的我們,很想弄明白,究竟是因為什麼緣故,三灣人願意放棄可以提昇產量的農藥?根據兩位三灣耆老表示,三灣人一度也和各地的農民一樣使用農藥,然而,幾經比較之後,他們發現使用農藥與不用農藥之間,產量並沒有增加,反而因為要噴農藥增加了一些成本(姑且不論稻米的品質,何況當年消費者還沒注意到稻米的品質問題)。三灣人分析,噴灑農藥的確可以讓稻梗長得更茁壯,可是卻也因為茁壯的稻梗讓稻行之間的空隙縮小,減低了稻行之間的通風效果,因此,產量不能有明顯的增加。噴不噴農藥,三灣米一甲地產量幾乎都在一萬斤上下。三光碾米工廠老闆則以更現實的分析方式表示,「應該是因為懶惰的天性,才會發現不噴農藥和噴農藥之間有相同的產量」,我倒發現大概是因為農村人口不斷被城市吸出,農民不斷降低人力,終於發現原來農藥的運用並非萬能。

我們乘勝追擊,繼續探究有機肥料與化學肥料之間的差異。農人是大地的實驗者,然而,其實驗的過程卻很少成為社會的參考資料。我們透過三灣人的嘴巴,發現了一個令人眼睛一亮的秘密。

「使用化學肥料,大約一甲地產量有一萬斤左右;而,使用有機肥,產量只有六千多斤。」「不過,用有機肥種出來的稻子,稻穀長得比較飽滿,而且黏性也比較高,比較好吃。我們自己吃的多半是用有機肥種出來的米。」

為了多生產四千斤,卻犧牲了品質,相信絕對不是三灣人之所願。當天,三灣農民、三光碾米工廠老闆與金山面米店的負責人一起商量,如果三灣米全都是有機米,產量價低了一半,碾米工廠和零售市場的消費者,有意願意加倍的價格購買吃起來更加健康、也更加爽口的「三灣有機米」嗎?

從產量到產值:三灣米的希望

在追尋客家文化的田野踏查過程中,我們曾經拜訪過各地的農田水利。從石門水庫移民觀音鄉移民新村的客家農民曾經種出一甲地兩千斤的超低產量,經過多年土質改善之後,漸漸種出五千斤的低標準成就,然而,還沒達到標準產量,就發生了鎘米污染事件,移民新村的石門水庫移民,只得再度移民。

位於新竹縣湖口鄉的茄苳溪,在今年(2002)頭前溪及石門圳因為缺水必須休耕的情況,卻因為新竹工業區每天有一萬八千公噸事業廢水而得以繼續耕耘,然而,我們在田野現場訪問穿著半身塑膠衣清水圳的客家農民,這樣的水質種出來的稻穀,他們怎麼吃?不敢接觸圳水的茄苳溪農民告訴我們,他們種出來的米自己不吃,而是賣給「胃是鐵打的」台北人吃。

桃園縣龍潭鄉三坑子農民,得天獨厚,一方面因地形的庇護閃躲過了九降風的侵襲,一方面擁有龍潭台地湧出的地下水,灌溉出來的三坑米,被糧食局認定為良質米。因此,社區營造工作者決心將三坑子的良質米當作三坑村聚落再生的契機。

吸收苗栗的山林精華,中港溪三灣地區的水質清澈,氣候宜人,種出來的稻米已經獲得中下游消費者的喜愛,再加上地方人早已體驗到有機種植的價值,應該是台灣米從產量追求轉型到產質追求的極佳營造地點。

三灣米,是否有機會成為台灣農業轉型的契機,一方面考驗著三灣農民的毅力,另一方面也挑戰米食消費者的智慧。(2002/10/31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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